碌碡
碌碡,我们读作“扭柱”,一种农具,用青石做成,圆柱形体,用于平整场地、碾轧谷物。形状与石碾上的石磙别无二致,但使用它的庄稼人则很清楚,两者并不等同。碾上的石磙是标准的圆柱体,而碌碡则是一端稍粗,一端略细的锥形圆柱体,便于轧场时碌碡绕着一个中心旋转,这样可以使被碾轧的谷物达到均匀受力。这与眼下的高速公路在转弯处,把路基修得一侧高一侧低是一个道理。为了碾轧效果更好,在碌碡表面,由石匠凿刻成垄沟。碌碡的两端,各凿一个凹形脐窝,为的是方便给它套上口字型木框。木框两侧正中间各有一个向内侧凸起的木橛,恰好卡在碌碡两侧的脐窝里。在口字形木框上栓上绳子,或人力、或大牲畜拉着,就可以轧场了。
人类文明史,实际上是农耕文化的进化史。从远古时代的旧石器时代一路走来,经过新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步入农业的机械化、现代化。在遥远而漫长的农耕历史中,碌碡作为必不可少的农具,最迟应该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应用于生产实践中了。古代不少文人,也曾对农事作业不可或缺的碌碡给予过热切关注。唐代有一位不太出名的诗人薛能,写过一首《嘉陵驿》“尽室可招魂,蛮馀出蜀门。雹凉随雨气,江热傍山根。蚕月缲丝路,农时碌碡村。干将磨欲尽,无位可酬恩。”诗人路经以盛产丝绸闻名的嘉陵(今四川省广元)听到驿道旁一片缲丝声,有感而发,写下了这些悠美诗句,后人更多的是对“蚕月缲丝路”一句给予高度评价,对后一句“农时碌碡村”往往一带而过。其实,诗人耳朵听到的是缲丝车的缲丝之声,目之所及却是村村都能看到的碌碡打场的情景。宋代也有一位不太出名的诗人楼璹写碌碡比较出名的诗《耕图二十一首·碌碡》:“力田巧机事,利器由心匠。翩翩转圜枢,衮衮鸣翠浪。三春欲尽头,万顷平如掌。渐暄牛已喘,长怀丙丞相。”把碌碡的外形和用途、拉碌碡的牛在烈日下气喘嘘嘘的样子,描写得惟妙惟肖。时代的变迁,碌碡的形状和功用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从一定意义上说,它无声地陪伴和见证了几千年华夏农耕文明的风风雨雨。
我们这里碌碡一年使用两次。夏天冬小麦收割上场,秋后高粱谷子等作物脱粒,都靠这个原始的工具。后来有了手摇鼓风机,再后来有了动力脱粒机,碌碡的用途越来越少。但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碌碡还是轧场的主力工具。印象最深的是小麦打场时的情景。唐山南部平原地区,那个年代,粮食作物以小麦、高粱、玉米种植为主。特别是冬小麦,面积很大,水稻种植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事。当一望无际的小麦泛出金黄时,生产队就会安排人员,对已经荒芜了半年多的打麦场进行修整。收拾麦场的人员首先用平锹把杂草铲掉,然后套上大牲畜拉着碌碡,一遍遍地反复碾压,直到整个场地又硬又实,才算大功告成,这是打场之前必做的准备工作。冀东平原的麦收时节,也正好到了降雨比较集中的月份。记忆中,好像每年麦收之时,暴雨也就如影随形,粉墨登场。本来刚才还是晴天暴日,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人们赶紧用苫布苫盖还没来得及脱粒的麦垛,牲畜也拉到避风背雨处,忙碌的人们浑身上下会被浇得精湿。本来刚用碌碡碾压平整如镜的麦场,霎时水漫金山。待雨过天晴,还得重复雨前的过程,再用碌碡碾压一遍。等到场地干透,把小麦平铺到整个打麦场上,在碌碡的碾压下发出劈啪的响声。最早的时候,碌碡打场,是靠人力拉着碌碡走的。但从我记事起,到了大集体时代,生产队都有了大牲畜,拉碌碡轧场的苦差事,就由骡马驴这些大牲畜来完成了。为了防止轧场时牲畜啃吃庄稼,要给牲畜戴上用铁丝编织的“嘴箍”,同时,为了避免牲畜偷懒或转晕,还要给牲畜戴上“箍眼”。大牲畜拉着碌碡,一圈圈地转,把粮食从穗子上碾轧下来。赶牲畜的人站在麦场中间,把缰绳放到适当的长度,牲畜转一圈,赶牲畜的人就挪一步,这样满场转,反复碾,直到粮食全部脱净。
秋后,高粱、谷子收获后上场,也是这个过程。冬天,碌碡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但那个碌碡不再是躺着的了,而是站起来成为了夯实地基的土夯了。
如今,冬小麦成熟收割的六七月份,广袤的田野里依然可见麦浪滚滚、黄金铺地,七月流火,毒辣的太阳烤炙着大地,依然是酷热难当。与过去不同的是,农民不再需要泼洒汗水,收割、捆运、晾晒、打场,这些复杂而艰苦的劳动工序,简化成一部联合收割机就可以轻松地全部完成了,笨拙的碌碡自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碌碡还有一个用途,现在也没人使用了,而且可能只限于冀东沿海地区这样使用它。居家过日子,炕席、锅盖、篓子,这些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在那个年代,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各家各户用芦苇编织。如果量少,破苇篾子就用擀面杖去擀开,但像编苇席这样用量很大的,破苇篾用擀面杖就远远不够了,就要用碌碡去碾压了。
还有一种碌碡,个头比轧场的碌碡要小得多,使用时也是由大牲畜拉着走。春天的农田里,播完种,敷上土,为了保墒早发苗,要把敷土轧实。面积小的地块,由人双脚踩实就可以了,但大的地块要用小碌碡来轧,这样效率才高。
碌碡作为农耕文明的最后坚守者之一,已经走完了它的历史行程,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日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别说城里人,就是许多乡下的孩子现在知道这东西的也不多了,但是它曾经有过的历史功绩却是不可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