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甸心弦二章
秋日,去听大雁的叫声吧。我总以为,那“嘎、嘎”“咿啊,咿啊”的声音是世间最美的音乐。天冷了,树变瘦了,稻麦地里只剩下了茬子,黄昏或傍晚的冷云在酝酿着秋雨,正是“鸿雁南飞带霜来”的时节。
“带霜来”,是一种萧杀气候的开端,像大部队的撤退和转移,留下了很多空寂,也留下冷冷的诗意,在天地里铺满了。
落叶满地,秋进入了煞尾阶段,空气中飘浮着明净、高远和幽静的气息,与澄明的湖水融为一体,与廓远的田野心神相合。天空与大地之间,理性远大于感性,你是你,我是我。
我常呆呆地立在草坡上,用心听雁阵迁徙的叫声,觉得它们好辛苦。但它们还是那样热情十足,用号子般的叫声给同伴鼓舞,几十只、数百只,甚至上千只汇集在一起。
大雁真了不起,它们懂得物理学。加速飞时,它们把队伍排成“人”字形,以最省力的方法行进。省力了,却不默默飞,而要造一种呼朋引伴的气势。利用耳鼓点燃心情,十里八里之外,都能听到雁阵行军歌所不断绽放的磁力之吟。它们识得智慧、互助和合力的内涵,高旷的风不断跑过来,拂过一只一只的雁翼,把雁的仁爱撒落一路云空。
“头雁”是雁阵的灵魂,在“飞越、飞越”的呼喊声中,雁一只又一只,悄然展开,如一章章无尽的诗篇。在“人”字尖上飞动的“头雁”尤其费力,它用翅膀尖的扇动为后面的大雁带起一阵风,从下面往上面送,这阵风依次传递下去,能把后面的小雁和老雁轻轻地抬起来,这样小雁和老雁才不会掉队。
雁阵这种节省体力的方法,让人感动。而“头雁”是没有那阵风能利用的,它是创造者不是享受者。为避免疲劳,迁徙中的雁阵会不断更换“头雁”。一旦雁阵整体减速,队伍便会由“人”字换成“一”字。
每次,看到雁阵排着队飞过,我就会听到大雁的那魂牵梦绕的叫声。那时,我心里一紧,然后又舒展开来。啊,大雁的气场真好!在枯燥的日子里,听到大雁的叫声,心里能陡添一重力量。
大雁是极为守时的,深秋的风一吹,它就开始把迁徙的梦变成现实,引三朋四友,来听风数雁,因为这本是一场生命耐力的舞台大表演。
听雁,要周遭静,纯粹的静,静静地听,静静地看,静静地默数。那是凝露冷叹的声音,草叶枯萎的声音,寒风旋转的声音,偶尔会有一声虫叫出现。而最清、最凉、最劲的声音,绽放在高空,那便是雁阵。
心中又涌起了莫名的感动,雁是秋天的胡琴,胡琴是南飞的雁。岁月里还有什么声音能够这样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着眼听,在心里画一种境界,风吹过,发微动,雁是我内心的艺术。能陪我来听这场雁的艺术表演的,是心。
听父亲说,大雁南飞是一种洗礼,也是一种挚爱。在南飞的过程中,大雁的爱情尤显坚贞。雁阵里很少会出现单数雁,大雁一生从不独活。一只母雁若在半途死去,那一只公雁也会自杀或郁郁而亡。我听大雁叫,有时会听出那声音里的凄楚,或许是单雁不远飞吧!雁在,爱才在,懂得,深深懂得。
秋空出奇的静谧,然后是雁声穿越而来,蔚蓝而又澄明。情依依,霜淡淡,万水千山,用心灵来听雁。
芦 苇
一
芦苇的爱情,都已献给了湿地。芦苇穗子乳白,毛茸茸的,柔情似水,是写给湿地的情诗。一片片的芦苇,就是一片片情诗的世界。这种爱情浩大,洁白,不计代价,不可阻挡。湿地最终接纳了这种真诚的追逐。芦苇荡,原本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位母亲,她是在自己的地域招摇呐喊,其实是为了从容地深居。在翠绿葱郁里,在野阔星稀中,芦苇营造飞禽爱的蜗居。白云绿水蓝天,是给飞禽儿子的房产。她和儿子就住在一起,从不摆架子,有无限的包容力。有微风窃窃私语相伴,儿子和媳妇就在芦苇丛中时现时隐。他们的快乐,就是芦苇母亲的惬意。闭上眼睛,在情诗漫天的氛围中,您会重拾激情。这就是她,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变成喧嚣的歌唱。芦苇面对气候从不认输,拼命地在延长合奏曲。用最纯净的语言,最霸道的爱,最真诚的心。一直到白发苍苍。当用镰刀割下,芦苇就这样躺着,已比站着的还要美丽,却没有忧伤。它终于可以休息。倒下了,还有歌的旋律。即便被投入炉火,还不忘在炉火里劈劈啪啪响上一阵子。朴素的冬日里,依然还有站着舞蹈的少许芦苇。它形色枯槁,但意志力却一点儿也不空洞。湿地里的芦苇蓬蓬勃勃、浑然一体,除非冬日的湿地冻了冰。各种珍奇的鸟,就活在芦苇荡的怀抱里,一棵棵芦苇就像母亲——爱儿子一样爱着一只只飞禽。
二
寒冬,瘦瘦的筋骨,最终把微笑留下。微笑潜藏进芦苇根中,透明的思想在茫茫湿地漂浮。帕斯卡尔说:“一个人不过是自然界一只最脆弱的芦苇,但这是一只会思考的芦苇。”是的,湿地的芦苇虽然脆弱,但它会思想。芦苇的心是透明的,像一场心灵风景的预演。她把深情一脉相承地延续、浓缩到芦苇的根中。在寒冷的时光。最终,一株株的苇根,连成一面相互依存的旌旗。来年最初的一缕春风,使水岸开始润泽,苇根向着天空开放豪情,青葱的绿开始了迸发。不断不断,跃动头脑中浪漫的想象。又来了,那些簌簌作响的芦杆和细细的苇叶,好热烈地交谈,好听极了!春天开始下雨的时候,苇海便罩在雨雾中闹。夏天,已是排山倒海,浩浩荡荡的阵势,苇的脸庞在拥挤中呼喊,像旷野中发飙的狂女。又如欲望,划过绿色的天空;终于,绿衣女神狂龙般写下这诗行:风情摇荡,激起浪在苇中隐藏。声在呼啸,灌注笑脸变作绿茎的蛮飏。蛮圆的苇,蛮蛮地飏,就是这样独特而真切,非常私密化的影像在浮动。九月初,芦苇的茎与叶,饱涨而恣意,酷极了,看后让人眼睛发烫。苇的蛮横,使翠涛翻腾;苇的柔情,使芦花长了一穗的油润。那油润太妙了——如果用手去感受,也是有福的,滑滑的,软软的,宛若丝绸的质地。可再美的东西也有顶峰。寒潮再一次袭来,丹顶鹤的叫声,形同苇叶上轻盈娟秀的泪滴。湿地湖塘里的锦鲤,在颜色斑斓的秋光里呼吸。秋天的雨,已然唱着熟透的别离。坚劲邈远的芦苇荡说,不怕,我要把白茫茫的诗境延续。
一场不屈服的画面在上演,像不断跳跃的抗日的烽火闪现,无以名状的豪情撒漫滩涂、沟间。渺小而伟大,温暖而可贵,那宣言便是芦苇旗下的“只要活着就要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