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冰凉
在电影里,一个中年男子抚摸了少女克拉的膝盖。这是“无目的的欲望”,潜意识里靠近高尚与龌龊的临界部分。这很难形容,而侯麦巧妙地把它比喻成吉列姆对克拉克膝盖的渴望。“上一寸是情欲,下一寸即是审美”。影评家们如是说。
这是中产阶级的趣味。低层民众对待“情欲”或“审美”,与少女的膝盖无关。他们窥觎一个异性,往往比较关心更重点的地方。
某一段时间,每与陌生人相处,我对别人的手更感兴趣。当然,这是与“欲望”毫不搭界的一个癖好。这“癖好”或许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就像情绪,随了身体的状况而变更:忽然间就“烦躁”起来,或者忽然间就“抑郁”或“愤怒”起来。
留意别人的手,似乎和“审美”有一点点搭界。
喜欢某个人的手指修长。
同性也好,异性也好。如果他(她)有一双修长的手指,似乎就说明他(她)是一个有禀赋的人。他的骨子里,似乎就该潜涌着骇俗的美感与高贵的气质。在民间,还有关于“手”的种种手法:手掌温厚的人,是一个有“福”之人。你的手在天气寒冷的情况下还保持着热度,那么就说明有很多的人“疼”你。
见不到那么一双充满艺术美感的手。我的生活局促而逼仄。
只是注意到朋友们的手总是那么干净、白皙、圆润、丰厚……(似乎还能找出更多的赞美的修辞)但这确乎已经是一桩令人肃然起敬的发现了。
一次和别人吃饭,发现自己的手污浊不堪。整个手掌因长时间的体力劳动,已然变形。手掌上的线条厚而迟钝,中指关节丑陋地鼓凸着。最重要的是:我的手沾满着油污,它们附着在指甲缝隙与皮肤的褶皱里,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印记,洗涤不去。右手的食指,曾经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残害,指甲到现在都是变形的,是“残疾”的指甲。并留下诸多为人所不耻的“后遗症”:无论是做什么,它总是无意识地伸开去的,像是昭示着自己惨痛的“经历”,又像是在做着“指天骂地”的无耻勾当。因为是“吃饭”,手的作用显得多么重要。又因为这不是“普通”的吃饭,是聚会。屡次伸出自己的手便有点不好意思。我站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清洗了自己的手。等回到餐桌边,再一次伸出手时,却发现它在朋友的手的衬托下仍有些“自惭形秽”的意思。
忽然的,我竟然沮丧起来。
别人或许并未注意到我手的“情状”。但我注意到了。他们或许大多是一些宽厚的人,不会因为一双接近劳作的手而对我有丝毫的“贬低”。但我却是认真地“沮丧”着——没有“自卑”。我不是一个轻易就“自卑”起来的人。却容易对自己“斤斤计较”。
我忽然想起有一阵子比较流行的那句话:小手冰凉。
这是一句多么优雅而妙曼的话!是形容一个可人的女子的?我却为何想起这句话?
我还想起一个我曾熟悉的冲床工人。他的手被冰冷的机器夺走。他赖以生存的右手。被机械重重地咬了一口。他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哭泣着说:没有了手,以后我将怎么生活?
我想着他说的这句话。以及他痛哭的样子。便又恍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