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馨香
超市的售粮木格里盛着各样粮食,恬静的颗颗子粒润泽温存,来自于乡野庄稼风吹雨淋一个春秋的历练。买粮的我们常常辜负了粮食饱满的情意,挑三拣四,做饭时再三踌躇不知选那种来迎合家人的口味。
来城里上班的人们挣脱了尘土泥巴,挣来了买粮的钱,却失去了宽裕的时间和悠然的心态细赏粮食,亲抚粮食了。仓促的快餐速食里失却了我们亲手制作的食物里用手泽领出来的粮食的灵气,麻木茫然,香味迷失。
秋风凉起的中年光景,渐弱的胃肠、不坚牢的牙齿,在绿叶转黄时品出了风中浓烈的色香味之后粮食的清香。最向往回趟老家才吃到的老妈用柴草烧铁锅熬成的杂粮粥;细火烙熟的厚实柔软的家常饼;热炕头面肥发酵刚出锅的胖馒头……上中学的女儿不以为然,她青睐的是超市吃食里新奇变化的花样,亮丽的颜色,时鲜的包装。
只因为儿时记忆,至今留香,其中流淌着亲情暖意。年岁的饥荒,身体的成长,孱弱的幼童投向食物的眼光亲热执着。
那年我住姥家,端午节后麦收时的傍晚,我和表弟们围在舅母的柴草锅旁,等着舅母用新抢收的麦子为我们烙熟香香的新麦饼。春荒饥苦的感官里全是饼子的浓香,分到手里大口嚼着,把馋虫强压到肚里。
六零年大饥饿,妈带着哥去远房姨家村里看病,慷慨的姨夫拿出稀罕的大米招待她们吃了一顿精米粥。少年的哥哥吃了一碗又两碗,妈拉着他离开饭桌时眼光还在香糯的白粥里。因为这大米粥的牵系,暮年的老妈常念叨去看远房姐姐,找一找当年的醇香。
最好吃的是饥时饭,最难得的是患难情。和妈同岁的一位表姨,解放初期嫁到了富裕的姨夫家。她家的富裕是由超常的辛苦劳作过出来的。她厉害勤快的婆婆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催喊三房儿子、儿媳起床干活,子孙个个不敢消极怠工。不想解放后因阶级成份高表姨家沦为受气的斗争对象。在全民饥馑的那年春天,她家眼看下顿饭的米还没有着落,万不得已想起我家。表姨夫步行百里到缺粮的我家求助。一辈子不会势利眼的老爸看到姨夫的黯淡凄惶,几乎倾尽家有,姨夫回去带走半麻袋带壳子的高粱,搭救家人渡过无望的春天。这相助的情份表姨家一直记挂在心里。形势好转表姨夫到油田工作后,年年给我父母寄钱寄物。到晚年爸妈为买房子日子紧巴的时候,收到了表姨家的资助款。寻常百姓间患难与共的互助情义历久弥香,令无常的世俗岁月亮着动人的光。
晚年的老爸,愈加膜拜粮食。舍弃空闲,房前屋后种瓜点豆;大田边角开荒辟田,种上谷子、豆子、棉花。春天他说,心里再愁苦的人看到满眼的青苗也会满心欢喜。秋收了,老爸心里的阵阵喜悦像他收获的粮食一样饱胀,鼓舞着他不辞辛苦,把他的小米、豆类、瓜果、棉花送给儿女和亲友。然后选择最实诚的子粒作种子,仔细藏在透气的布袋里,以便来年接力繁殖。冬日晚间爸妈围坐在热炕头上的饭桌旁,喷香的杂粮粥给了他们和暖富足的享受。
世事的纷乱、生活的坎坷、父母的离世牵引着心魂回到生命的幼年,梦境里常出现高粱秫秸垛里打拉叶子的妈妈:秫秸、叶子、穗子的甜香深入骨髓;幼年妈妈柴火灶里的腊八粥,每颗粮食都经过了父母的亲抚,给人肠胃最妥帖的抚慰,是真挚的爱意的暖香。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现如今澹然自守只求淡香一碗粥,感恩度余年。咀嚼体味粮食的原香,犹如和知心淡然君子朋友相伴,令人疏朗清健,心明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