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往事
那是水光一样灵动的少年时代。雨后,小伙伴们会不约而同到村东的小河捕鱼。捕鱼痛快,筑坝是苦差事,湍急的河水常把按在河底的泥巴冲走。坝体有两三个豁口,恰好能放筛子。甘甜的雨水汇到小河,淙淙奔流,爱喝甜水的鱼儿,会成群结队逆流畅泳。大家双脚站在河水里,双手握稳筛子,屏息凝神,面朝欢淌的河水,等着顶水流儿的鱼撞筛子。筛子有了震动,迅速起筛,一条或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尽收筛底。鱼在蹦床样的筛底翻跳,搅得心底泛痒。鲫鱼、麦穗儿、泥鳅、白条鱼,倒进清水盆,覆上槐树枝叶,就能保鲜了。水气清润,三五成群的麦穗儿晃着机灵的小脑袋款款游来,起筛,“哗”的一声水响,筛子中的鱼活蹦乱跳,大家笑若灿菊。我的筛子几次震动,起筛却空空如也。正纳闷,身后两个小男孩儿窃笑,恍然明白是他们捣鬼。他们从河底抠泥土,攥成泥球,放进河底,顺流而下,从后面撞到筛子,让人空欢喜。两个调皮鬼看到我已察觉,忙摆手使眼色,去捉弄别人。那时,常忘了回家吃饭的时间。
小伙伴们也常去村西的水渠摸鱼。光脚丫,裸膀子,头顶铁盆,嬉闹着上路。毒辣的太阳把路面的浮土烤得烫脚,知了扯着嗓子在树梢练美声,一群群蜻蜓低空翻飞,一排排白杨树把碧绿的稻田隔成四方块,远方的水渠充满诱惑。水渠就在脚下了,下了岸,猫腰拢臂,两手贴着水下的岸坡慢慢靠拢,触到鱼的霎那,双手迅速合聚,鱼就成了掌中宝。铁盆浮在水面,像悠闲的大肚将军,吞进一条条青脊白肚的鱼儿。有时,一会儿能摸多半盆。过路人看到鱼多,也脱得只剩下小裤头,加入摸鱼队伍,摸到的鱼先慷慨地扔进我们的盆里。兴致上来,就从岸边采几棵细长的毛毛草,用细茎穿过鱼腮,用嘴叼着,手在水里煞有介事地摸。摸鱼的乐趣在于两只手聚拢前,是一个未知的谜。常不知不觉走出很远。渠岸,绿草如茵;头顶,白云朵朵。我们如凌乱的棋子在渠底移动。有时,还能摸到张牙舞爪的毛爪河蟹。摸到大黑鱼往往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黑鱼在水里有股蛮劲儿,一扭,一蹿,就从手中逃脱了。有时,慌不择路,撞到肚脐眼,能把人撞一个趔趄,空留一朵失望的水花。有的鱼爱在河底的脚窝藏身,可以瓮中捉鳖。千万别摸到嘎鱼,手会被锋利的硬刺扎出血来。
那时候,父亲爱打鱼。村南有条河,水草繁盛,鱼咬水草的声音从河面袭入耳鼓,充满神秘。撒网打鱼,若扣住水草,网沉底就慢,鱼就会溜之大吉。在有水草的河面撒网,讲求眼手合一,避开水草。水草给鱼提供了美食和隐蔽地带,这里的鱼很肥美。一次,父亲收网绳时,脸上浮出喜色,“有大家伙”父亲边收网绳边轻脚向河里走,他趟进水里收网口,缠抱上一条近一米长的大黑鱼。大黑鱼蜷曲着身子在我家的大锅里养了段儿时间,哥哥定亲时才上饭桌。
村南还有座水塘,夜晚,水面荧光点点,是小虾在闲游。夏日,小孩子们在浅水里戏闹,笑声清脆。大人们的“狗爬式”泳姿滑稽又实用,双脚如鼓槌不停击打水面,声如闷雷,飞溅的水花簌簌而落,泛起眩白的泡沫,一波波浪花起伏延展,冲击水岸,发出“哗哗”的碎响。
深秋,出鱼,分到每家每户。岸边有很多看热闹的人,三五个撒网打鱼高手,站在水塘中央长方形木筏上,一片片渔网裹着风声从手里四散抛飞,在空中铺绽出朵朵网花,落向水面的瞬间,一枚枚铅坠次第入水的声音连贯流畅,悦耳动听。收网时,草鱼、鲢鱼、鲤鱼在网内翻卷挣扎。村民在岸上品头论足,谁的网扔出黄瓜形,会被叫倒好的吆喝声哄得满脸绯红,还要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咀嚼段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