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是条狗
毛毛陪我们了十年,成了家庭的一员,可是它几乎没有过多自由过。我从没有带过它去村东河套里奔跑,也没去过村西田野里撒欢儿。它渐渐长大,脖套换了又换,一条铁链最终桎梏了它的自由,把脖颈处的毛磨得很短。有一回,好脾气的毛毛终于发飙。挣脱脖套,窜上院墙,飞身而下。动作敏捷而潇洒,让我猝不及防。我追出去,毛毛正以我家为中心,从南街到北街,从北街到南街,一圈圈狂奔。我在后紧追狂喊,说毛毛啊,再不停下你要给我闯大祸啊。我心里甚至做了它咬伤数位村里人,赔偿足以让我倾尽家产的心理准备。毛毛所过之处,人们恐避之不及,大门紧闭。我实在追不上了,一屁股坐下,喊得声嘶力竭。毛毛急刹狗腿儿,回头望了望我,转过身跑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断舔我的手,蹭我的腿。我一把抱住它,泪如泉涌,觉得几万家财瞬间又回来了。几十斤的大家伙,被我紧紧抱在怀里,费力地拉扯进家才放开。重新拴好链子,我拿着煤铲子拍它的饭盆,一声接一声地教训它,说再敢跑出去不给它饭吃。婆婆说,你要真教训,就打它。
我不舍得打,几天后得知,原来是毛毛“恋爱”了,它是为了证明狗也有爱情而失态的。那是它十年里头唯一的一次当母亲的机会。小狗狗的父亲是一只养在北院的散养小花狗,偶尔进南院溜达溜达。我不知道它们俩是怎么互不嫌弃的,也从来没有防备过它们俩会看对眼儿,体型差距大,完全不是一个品种和门第,全程违合。就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平等姻缘,给毛毛带来了三只和它的基因完全相同的黄毛粗腿大耳狼狗,颜值个个甩出它们的父亲八条街。至今我还把毛毛产仔带来的经验运用到貉子养殖上。母壮仔肥,母亲基因好,娃儿错不了。
毛毛因为一件错事,受到过我婆婆的赞扬。那年春,我去插秧,天天早起晚归。婆婆怕我落下腰腿疼的毛病,不让我去。我怕她在门外拦着,走的更早。那时候正是小貉子分窝的时候,有一天笼门里掉出一个,跑到狗窝附近,毛毛一大爪子捂住,像看见自己被送走的小狗那样喜欢,等我回家时,它已生生把一个小貉子摆弄死了。我暴怒,一脚踢在毛毛身上,毛毛愣了,一脸无辜地看着我。那年头貉子值钱,我十天的工钱买不来一个。婆婆趁机说,你别欺负狗儿不会说话,这事怪你。我消了气后想,是啊,是小貉子入侵了毛毛的领地。原本毛毛也以这样的方式,不是捂住了好多只不知毛毛厉害的过路耗子嘛,每次我都表扬它。在毛毛的眼里,小耗子和小貉子有什么区别呢,都吱吱的叫着。
第二天起,我就不去插秧了,挨个修好了破损的貉子笼门。婆婆说那是毛毛的功劳。
我真的想念毛毛了,它已丢了整整五年。我还想起,毛毛是我儿子用过的小名儿呢,儿子出生时两个耳朵上长了一圈细细的绒毛。初为人母的我,总是欢喜地瞅着儿子笑,柔声逗他:毛毛,毛毛,快点长大……
毛毛哪是一条陪了我们十年的狗,分明是一个在身边时不觉得有什么,离开了却让我无比痛心的老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