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梦中的河流

　　当车子停在灌木林边，心心念念的莫日格勒河就在眼前，我真是有些不甘心。网络图片上那九曲十八弯的，如一条舞动着的明亮的丝带，镶嵌在碧绿草甸上，美如梦幻的河流出现在我面前，竟是这般模样：窄窄的河道，浑黄的流水，两岸光秃秃的黄土，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水沟嘛，我们家这样的小水沟有的是……

　　我们左手边一个小山包就在河边，小山不高，我央司机师傅在河边等我一下，我要去山顶看看这条河的全貌……

　　我沿着河边茂密的灌木林前进。阳光扒开云层，明亮地照下来，厚厚的云朵小山般堆在天际，令人猜测云山后面一定是有个人正在揪云彩，揪下一片就随手扔过来，再揪一片扔过来，这些云就一片大一片小，不紧不慢的，在我们刚好够不着的半空浮游着，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在阳光下投下一片一片阴凉。我抬头看看小山顶，整理一下背包和遮阳帽，沿着繁茂的灌木林大步走着……到了山脚才发现，要上山必须翻越一道铁丝网，看看已经离开大部队挺远的了，而小山刚刚来到我跟前，上到山顶，还要多久？铁丝网能翻过去么？进入了别人的领地，会不会被另外一个部落当成入侵者？我打了退堂鼓，扭头想往回走，可是走了几步又后悔了，就这么回去？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走了好几千里路才终于来到她面前，还没敲她家的门呢，就这么回去了？我又折返到铁丝网跟前，还好，两手一撑，那条缝我能挤过去。

　　翻过铁丝网，真正站在小山脚下，抬头看看，小山不高，坡度不大，而且平缓，十分钟爬到坡顶应该不是问题。我很庆幸自己的明智，开始一步一个脚印的登山。因为雨水不够丰沛，整个呼伦贝尔草原都是一副模样，小草稀疏矮小，露着地皮，阳光无遮无拦的直射地面，耳边只有昆虫振翅的声音，和我的脚步声。十分钟过去，面前的小山坡高度没有一丝降低，每一步似乎都是在原地踏步，唯有回头看看我们的车又变小了，才能确定我并未做无用功。耳边除了蝗虫们飞翔的声音和我的脚步声，又增加了我粗重的呼吸声，我不敢放慢脚步。又几个十分钟过去，抬头看看小山坡还是没有丝毫变化，而我们的车还在原地，只是更小了……一片云彩游弋过来，在我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除了几处蒙古包和更广阔的灌木林，我的视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想起李娟笔下宁静美丽的深山夏牧场，深刻体会到草原上的时间是如何的缓慢而悠长，整个世界如何深深的静止令人只想躺下睡一觉……

　　然而我必须尽快爬上这面小山坡，我已经气喘吁吁，没有了正常的呼吸和心跳，腿也沉重得懒得抬起来，看看这面小山坡，捉弄人一般毫无变化。只觉得天地这么大，而我这么小，时间的河流这么大，而我这么小，面前这面小山坡这么大，而我这么小，我心爱的人的家门似乎就在前面，而我却永远难以抵达，现实恍惚得仿佛在梦中，而我已经分身，一个垂着腿悠游的坐在云彩上，看远山，看河流两岸大片的灌木林，另一个驱动着沉重的身体和呼吸仍不停的大步前进……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怀疑自己能否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回去。一片一片的云彩就漂浮在头顶，仿佛伸手就能拽一片下来，而天空则在离白云很远很远的，更高的地方孤独幽深的蓝着，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走啊走啊……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就在我一边走，一边纠结是不是考虑回头，却发现山顶的那片云彩开始随着我的脚步一点一点变大，没错，是在变大！我正在接近山顶！这令人兴奋的发现让脚步重新轻盈起来，不错，我真的正在接近山顶，看到山顶两个堆砌得规规矩矩的敖包，敖包上飘扬着五彩经幡，，我在坡顶边缘坐下来，整个世界无遮无拦的被我尽收眼底，我们上午走过的那条路就在视野里，路上还缓缓移动着疾驰的汽车，几个小时前路过的那个小镇清晰可辨，莫日格勒河两岸广阔的灌木林绵延向更远的地方，灌木林中有小片的草地，那里水草丰美，牛羊在悠然自得的吃草，这副画面以天空澄澈无暇的蓝色为背景，仿佛面对一个真实美丽的梦境……而那条令人魂牵梦绕的莫日格勒河仍然谜一样隐藏在这一带浓绿的灌木林中。云彩离我更近了，此时的我，真感谢自己的坚持，也感谢远远的变成了白色小点的车上的司机师傅和全体队友。

　　朋友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你抬头我就在这个小山坡顶，她说看不见，我说你们下车往北走，那有一条木栈道和一个木亭子，就在河边，顺着木栈道往上走有个挺不错的游乐场，她说看不见，我站起身挥动手里的帽子，说咱的车在我的视野里，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也应该能看见我啊，她说看不见……哎，站得高就是看得远，真是铁律啊。

　　当我回到车上，那种没能看到莫日格勒河真容的遗憾已经荡然无存。就让她留在我的梦里我的想象里吧，让她永远保持着网络图片里的超越的美。有了这个下午的体验，对我来说已经足够。这世上任何人与事物的相逢相遇都是一个缘，不纠结不执着，顺应自然，就像莫日格勒河不急不恼绕过暗礁与险滩，顺流逆流循环往复最终汇入诺尔湖，汇入海拉尔河，成就了“天下第一曲水”的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