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瘦竹三两枝

　　夜半，月亮升起来，如水的月色穿过高树的枝杈顺着劲竹的枝干流泻下来，风蹑手蹑脚地穿行其间，明明晃晃的月影便随着风的脚步飒飒地挪移着，若时光流转的身影，明明灭灭里，闪烁着记忆的丽影。

　　久居乡下的时候，我喜欢置一小凳，木质小凳，倚着屋檐下的低墙，看一蓑竹影，婆娑在时光曼妙的影子里。墙院低矮，瘦竹瘦高，顺着墙角端端正正地立着，深春的夜里，顺着墙角立着的，还有一墙的牵牛花，牵牛花是长了脚的，丝丝蔓蔓，绕着墙缝一路攀升，免不了有三五条藤蔓就攀附了瘦竹的枝干，弯弯绕绕里，循着高处而去。这时候，我总会兀自遐思，到底这牵牛花与瘦竹的前世有着怎样的因缘，就这样不离不弃地饶了臂膊，缠缠绵绵地相生相惜，共同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起风的时候，瘦竹摇曳，牵牛的枝蔓抱了瘦竹的枝干摇曳，风停了，瘦竹沉浸在静谧的月影里，那牵牛的枝蔓也默默然相守着。若是换做了两个尘世的人，如能这样默然相守终生，便也是世间的良缘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月光已绕过了屋檐，顺着瓦楞间的青苔一路西移，一晃一截，一晃一截，让人不免想到，时光也是长了脚的，无形的脚，漫过你我的目光，漫过时光养育了的记忆。

　　深春的夜，多雨，尤其是深居山野的村庄。三面环山，一条小河齐着村庄的腰身绕了绕，就一路高歌奔向了远方。多雨，也多牛毛细雨，更多时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飘飘渺渺而来。这时候，临窗望雨，也望竹。细雨总是斜了身子飘着，借着室内昏黄的灯光，雨丝若斜织了的丝线，顺着瓦楞的方向飘过来，落在瘦竹的身上，飒飒，飒飒，似漫漶的乐声，从竹叶上弹拨出来，挤进木格窗缝里，落在藤椅间，落在炕沿上，落进床榻之上的衣被里。其实，雨落在竹叶间，就是落进了乐声的弦里，此起彼伏的音符，便是春夜的奏鸣曲了。在这样的情境里，若是斜倚床榻捧书夜读该是多么的享受了。

　　夏日的午后，瘦竹枝繁叶茂，伴它蓊蓊郁郁的除了牵牛的藤蔓，还有一树蔷薇。蔷薇花开馥郁馨香，朵朵葳蕤，庭院深深里，远远望去，多像一袭碎花裙布织就的帘子，几株劲竹掩映其中，红花绿竹，真让人心旌摇曳，顿生诗情画意。有时候真让人不禁想到那蔷薇结出的不再是花朵，是一树树词语的绽放，而那翠竹，在守候几分宁谧的同时，更是守住了一季清凉。夏日的初夜，月光如洗，我和母亲就坐在檐下，说淡淡流走的时光里，日渐丰腴的日子，和这日子里我们深爱着的庭院。

　　后来，行旅的机会多了，入驻心间的劲竹就不只是庭院檐角的三几株了，四川云南遍布山间的翠竹枝繁叶茂，绿阴如盖，于是，那山那水涵养着的，就不再是一座山，一条河了，是绵延的河山了。

　　而今，借机返乡，庭院寂寂，当年那几株瘦竹已在风雨里兀自养育成一片绿意融融的劲竹了，只是与它相伴而立的小屋孱孱弱弱，倚着木格窗站立许久，竹节淡淡的清香依旧如故，随着徐风缓缓送过来，香了鼻息，香了襟衫。

　　瘦竹瘦劲，守住了岁月流转。

　　瘦竹馨香，馥郁了心梦缠绵。

　　这一夜，我定将拥你入怀，若有梦呓，必是你我曾经相守的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