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沙口的妈祖庙
蚕沙口,一个仅有千把口人的小村落。几百步之外是名为泝河的渔港码头,朝南又几里是一汪海水。若是平素走进村庄,可以看见半数青砖乌顶的房子,看见朽弃的木船随意搁浅在岸边,等待年月的风化,可以看见芦苇或青或黄,也总是能看见几张网正在晾晒,风中轻荡,还有那些面色黧黑的渔家汉子,那种黑是非得黑出戏剧效果来的黑。几百年前,它曾经是千帆云集、万商影随,多少年后,繁华尽头,它变成了一个不动声色的小渔村,落落默默着,闻着海风的徐徐腥香,以及聆听鸥鸟一声悠远而清凉的啼鸣,仿佛能够感受到那来自远古的韵律。那是潮声。
据说,几十年之前的这里离海更近,潮水涌来漫过几层水垱,甚至会涌入把边人家的屋地,而村庄选择建在附近唯一的土岗子上,也许是原因之一。可以想象,门窗被海风肆意吹打,随意开合,锅碗瓢盆齐齐飘起来,怎样的一种况味?村子
被包围着,成了汪洋中的孤岛。然而,这里的人们其实并不惧怵海,因为他们是海的子民。千年百年,休憩与劳作的距离是从炕头跃上船头,短短的,只需几口烟的功夫,经年累月,他们与海亲昵,早已容得下海的偶尔几次玩闹。他们离不开海,依靠海洋的无私恩赐才得以繁衍生息。他们离不开海,也离不开他们的保护神——妈祖。
妈祖庙,除了三月二十三前后,其它的平常日子经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人看护,少有人迹,接待间或过来的三三两两游客,地面拾掇得清洁无尘。庙殿并不高大,但端庄灵秀,窗棂朱红,木门朴拙,夹杂其它颜色,比如淡黄比如沉实的灰黑。庙内一片肃穆安然,而庙外是油盐酱醋、家长里短,蚕沙口,这个小小的村落凡俗与神性共存。院门两侧两只一米多长的海龟镇守,石龟纹丝不动,甘愿静默着忍受经年风吹雨淋,以期求得妈祖的点化,似乎神往千年万载后,与妈祖有一场奇妙的应和。门楼与庙殿,海兽起脊护檐,腾飞之势。除了几百年来的风雨声、浪涛声、鸥鹭声以及节庆的短暂狂欢之外,这个平淡的小村庄并不活泼。
而农历三月廿三之前的几天,妈祖神诞的日子来临,这个小村便渐次多了一层无与伦比的神圣氛围,变得扰攘十分。几百年来的习俗如此,渔船归港,船头漆红,燃放红炮,以期让妈祖在自已的船边多停留一会,对自己多加厚爱,多赠福祉。殿堂内的妈祖一身红装,传说里她是喜爱红色的,而碰巧庙会期间,不管渔姑舞的装饰还是其它饰物也多为红色,许是巧合或是故意。不管日子苦焦或丰富,人们习惯把上好的吃食供奉妈祖,年月饥馑要从牙缝里挤出来,人们更会把美好的祈愿诵念与妈祖听。孩子们也同样被大人牵扯着,叩首膜拜,那刻他们变得乖巧无比。念念碎碎,年年岁岁,人们期望孩子们早早地收获福荫。之后,不管大人孩子都要吃供果喝酒酿,仿佛这样心灵才能跟妈祖贴得更近,妈祖才会知道你与她心灵相通。他们笃信,每个平凡的日子里,妈祖能够懂得人间所有的哀喜、贫富与善恶,能了然她的子民的苦楚,也能规束人们的德行。
正日子那天,船只归港,渔家汉子的脸上写满沧桑,贝壳有年轮,他们的脸孔同样刻写着每一次与海洋争斗的印痕。他们怀着一颗亲尊之心,一注香一辈,两柱香两辈……当晚一个好梦,梦见风平浪静,梦见鱼虾满仓,次日天光熹微,便收拾行囊带上干粮饮水、黄蓿籽油榨,开启一程美妙的也许空手而归的远航。潮水吞没了沙滩上的一串脚印,以及,弄翻了几只小蟹。
常常三月二十三之前,或早一点,或迟一些,总是落一场雨的。传说是神仙到来的征兆,驾着一片祥云,性价比很高的,而且祥云最后跌落成雨,恰能浇灌房前屋后的桑麻豆蔬。这也是妈祖恩慈的一部分。人们除了祈福风波无恙,也会祈求丰盛的渔获。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是一句很直截了当也有点儿了不起的话。同样,正是由于这样的恭敬,人们也找到了笃信的证据支持,每年的三月二十三林默娘诞辰及九月九羽化前后,经常能看到一种奇异景象,蟹蛤鱼虾似乎齐齐涌到浅滩。原来此刻正是虾蟹及壳类的产卵期,于是出现大量海边聚集的现象。但是人们宁愿固执地迷信这则有趣的神话:林默娘是龙女的化身,海龙王派水族上岸祭拜,权表薄意。而这片海域的物产味道极其淳美,就连附近地区也不能比及,除了因为水温低、盐度高,海洋生物生长速度迟缓由此肉质紧致之外,还因为这里滩涂多为砂砾,少了泥腥味。
妈祖神诞的祭祀,是渔民的一种朴实生活,其中自有更多玩味,饱含着人们对天地、对人神、对万物的敬畏,更有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期冀。情寄其中,才能获得欢喜,心诚则灵,生活才会变得芬芳。氤氲烟雾中,祭拜能让人瞬间爆发出对美好生活求索的激情,化繁为简,幸福仿佛触手可及。
据载,几百年来,天妃宫历经三次大规模的扩建修葺,文革时期,妈祖天妃宫被彻底毁弃,令人扼腕,历史文化资源不可再生,灵性的古典的天妃宫在那样的年代荡然无存了。不管修葺还是重建,据说一直没变的是正殿“碧霞元君”牌匾,以及殿堂通天柱的那副对联:厚德仰坤元化被寰中光日月,资生扶泰运威加海处息风波,当然,还有当地土著渔民的一颗笃信之心。妈祖已经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了扯不断的牵系,日月轮回中,兀自散发着来自生活的脉脉体香。
现在所能看见的庙堂建于1992年,仿照以前模式重建,安置了神位,但也只是落落数椽。直到近两三年修建了广场,搭建了古戏楼,香火愈加旺盛。能从村庄之外便可以望见妈祖雕像,汉白玉质,身披霞帔,头顶冕旒,面朝东南脉脉含情,似与海凝望,又似与南方的祖厝遥遥以对。正殿里三仙娘娘排坐于正中神龛,模样安详,装饰艳丽。正位的神仙便是妈祖林默娘,两旁是她的姊妹。林默娘是一家六姊妹中的小妹,二十八岁飞升成仙后多次显灵,搭救性命资财。又有一说,庙内正位塑三尊女神是林后一人,像乃一神三像,寓“太虚之中,唯天为大,地次之,海次于地,宜称妃耳”之意。
天妃宫与新建的古戏楼相望,旧时模样。古戏楼又有一传说,传说是驻扎此地嗜好歌舞的高丽工人为了打发漫长的寂寞所建,先在本国高丽搭好架构,再卸散装船夜渡到泝河岸边,一夜装成,仿佛神来。据说当时的庙宇建筑,不用钉子钉合,榫卯而成,怕的是惊扰神灵作息。而今,庙会期间聚集了五湖四海的信众,并且逐年增多,游客如织,烟雾升腾,庙宇巍峨,灯笼赤红如海,烛火猎猎作响,烧香的人们在烟雾围裹中若有若无,如梦如幻,宛如仙境。
世界上宗教所供奉的神仙,大都让信徒们感到敬畏,或凶脸恶面,或拒人千里,或呼风唤雨,或法力无边,或是惩恶扬善,或是主宰命运……而妈祖是少有的例外,这位生自民间的女子是真善美的化身,平民容颜,只奉善扬善。其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没留下什么只言片字,也谈不上有何系统的清晰的思想体系,然而却形成了强大的民族精神力量。她是居家之神,有人觉得她像一名邻家阿姨,有人以为她像一位隐秘朋友,最诚恳的想象是她如同一位平凡的母亲,与儿女心有灵犀,儿女不管多苦多难,不管游走多远,她都会牵念护佑。
妈祖本命林默娘,生自全国林姓大省福建,可以说,历史上凡是闽商到过的地方,都可见妈祖的歇身之处。蚕沙口天妃宫与福建妈祖庙同源,地理位置与漕运的兴盛是其落户此地的重要原因。据资料记载:蚕沙口曾是古代海运入京东、辽西的必经之地,“元至元二十一年世祖忽必烈下诏疏浚滦河,大开海运”,于是,盛产漕米竹纸杂品的闽粤粮船纷纷驶舟北上。蚕沙口濒临渤海,北连滦河,西通大沽,泝河曾称为“铜帮铁底运粮河”,故海运船只多避风于此。古代行船,海浪涛涛,风险莫测,商贾船工自南方驶出,多焚香于天妃宫(妈祖庙),以求平安。船只到达蚕沙口,或是一路顺风,或在浪涛中饶幸脱险,莫不感戴于天妃神灵庇护,故还愿建了庙宇、塑了金身。
目前,中国约略三百多个地区保存着天后宫或妈祖庙,世界范围内则多达五千之多。我国有广阔的海域,从最北的沈阳到最南的三亚,妈祖庙完美地串起了我国漫长的海岸线。那首《鹿港小镇》里提及的妈祖庙在台湾,“子子孙孙永保用,世世代代传香火”,同时也恰恰印证了两岸同根同源、同胞同心。可以说,妈祖体现了东方海洋文化的精神特质,更是中华民族走向世界的海洋女神。
现今,妈祖文化已然是曹妃甸文化名片中不可多得又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城市文化多元特征中不可轻觑的一个符号,必将对我们这个崭新城市的跨越崛起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随着妈祖文化产业的繁荣与发展,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信仰移植到自己的生活当中,提升心性、修行道德,成为人性本质的内在需要,同时,促进城市的文明与进步。之于我们以海而兴的曹妃甸,也许有着更深更远的意蕴存在,也许会从世俗的海神逐渐衍变成隐秘的护城神,其影响也会慢慢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当中,为曹妃甸踏浪远征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