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风景--梢门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冀东沿海一带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院子，那时候没有现在的高墙大院，一则经济条件不允许，二则民风淳朴，大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态，也没有必要把自家封闭起来，但是为了防止邻居家的猫狗及家禽互相干扰，每家每户都会架上寨子（篱笆）。寨子的原料以各家的条件而定，有的用枯木树枝，有的用板皮木条，有的用蒲草秫秸，更多的是用本地随处可取的芦苇。在篱笆墙的正面，都要有一个再简易不过的门了，我们叫做梢门。

梢门是土名，在文学语言里，它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柴扉。清代有一首很出名的打油诗：“一个孤僧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子规啼。”这首诗写的是一个和尚半夜归来，听到了杜鹃鸟的叫声。但作者巧用同义词，每句诗描绘的是同一种事物、同一种状态、重复同一种情况，用以嘲讽文字拖沓冗长的文章，读后令人忍俊不禁。但是从生活实践看，“关门闭户掩柴扉”中的门、户和柴扉，是独门独院的庄户人家三道不同的门。“柴扉”是篱笆或院墙上的门，就是我们土话说的梢门，“户”是房子的正门，“门”则是堂屋两侧通往住室的内门。一般农家，一个院落三间正房，现在的农村依然保持着这种建筑格局，只不过大都变成高门大院了，梢门已经被或铁质或贵重木料的大门所代替，梢门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可能这个名称地域特点太浓，字典、词典等工具书里，都没有收录“梢门”这一词条，包括《辞海》和《辞源》也都没有查到。因特网的百度里倒有释义，把梢门的解释为：“方言，能让兽力车顺利通过的大门，一般有门洞。”这种释义混淆了“门”这个物件和“门洞”这个空间两者之间概念的差别。准确地说，梢门就是进院的第一道门，一般都是就地取材，用树枝、木条，再简单点，用秫秸或者芦苇捆绑在一起，加上几道木楞就足够了。《辞海》里虽然没有收录“梢门”词条，却收录了栅栏门，其释义准确反映了“梢门”的特点，即：安装在院墙或栅栏的入口处，可以开关的障碍物，材料用金属或木材制成。梢门的制作原料决定了它既不能做主房的正门，更不能做卧室的门，它的位置与院墙连在一体，功能就是护院子用。严格意义上说，梢门算不真正的门，只不过具备门的功能罢了。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门，除了门扇之外，还有门框、门墩、门轴等等辅助部分。而梢门则随意和简单得多了，捡几根树枝、找几块木板钉在一起就是梢门了，用绳子把梢门绑在埋在门两侧的树桩上，开合自如，便充当门的角色。不挡贼，只为防止邻居家散养的鸡猪狗等畜禽跑到院子里而已。 

    出现在古典诗歌里的门，理所当然是梢门了，因为只有这样的门，才有田园风光，才有诗情画意，才有丰富想象的空间。不妨举几个例子，看我们崇拜的大诗人们是怎么对梢门情有独钟的。

先走进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蕴藏在心中的小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屡受打击，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追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更希望回到家乡庐山脚下，一个小院，几间草房，清净而充满诗意。院子被篱笆围着，东边的篱笆下开满了菊花。院子对着南山的正面一定有一个小梢门，是供主人出入的。这个梢门也许是主人随意从山上捡了几根树枝编起来的，也许是用几块木片钉起来的，古朴而随意，天然而充满情趣。这里诗人虽然对“梢门”未着一个字，但我们可以从诗人笔下描写的场景体会得出。

这样的小院是好多诗人所羡慕的。你看南宋诗人叶绍翁来了：“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游园不值 》）远离人居的这个小院，住着诗人的朋友。好久没有人来了，长满青苔的小路上留下拜访人踏上去的木屐印，很是让人怜惜，诗人放轻脚步走到掩着的小门前，轻轻扣击了好多次，却没人来开门。诗人正为没能见到朋友而沮丧呢，突然间却发现一枝红杏伸出墙外，让诗人喜不自禁。这种与春天的不期而遇，便成诗人的神来之笔，也成就了这一千古佳句。诗人笔下的“梢门”(柴扉)就非同一般了。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唐代大才子王维也被这样的小院子吸引来了：“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送别》）“掩柴扉”，我们土话叫关梢们，是农村民居每天傍晚必做的事情。但是把关梢门与送朋友的事联系起来，便显示出与往日不同的情怀，继日暮而来的是黑夜，没有了朋友的陪伴，梢门关闭后，用什么来打发这漫漫长夜？

读着这些诗，常年工作、居住在高楼大厦，像我等从农村走出来的人，情不自禁就会唤起本来骨子里就有的归隐情结。在工作间歇的闭目养神中、难得消闲的饭后散步中、工作重压下入睡前的辗转反侧中、早上醒来依然疲惫不堪的对床的缱绻中，免不了遐想田园风光，心目中也就自然出现了那个梢门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