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解吹愁去

　　昨日天气预报北方大风降温，今早起被呼啸的风声吹醒，辗转一会儿，竟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我的本意是想看看风色的，无奈窗户早在去年冬天来临之前就被封死，恐不结实，又在外面钉了两层透明的塑料膜，今春返回得晚，来不及拆掉，隔窗只能见外面灰蒙蒙一片，于是折身回床上，拥被而坐，在一片呜咽的风声中渐渐出神。

　　我去年刚来这个地方，面对这样张狂的风十分无措，于是跟人要来许多胶带纸，把窗帘粘在墙上。闲下来时呆坐在椅子上，看沙砾一层一层漏进来，在窗台上渐渐堆拢起一小条长长的土线，棕白色。墨绿色的窗帘兜起满满的风东飘一下，西飘一下，如一只大鸟，扑拉扑拉的阴影掀起层层灰尘。

　　他们因笑说，风陵渡，可不尽是风么？

　　我在走廊里用胶条粘一块破碎的玻璃，年久生锈的窗框，风一吹，细碎的铁屑如流沙一般落下来。我说，不是这样的，风陵渡不是这样的。

　　他们仍是笑，吐掉口里的沙子，不经意地踱到屋里去。

这个黄河边上的小镇，风陵渡，地处陕晋豫三省交界地段，偏僻狭小，黄土飞扬。初来时我想找一个能够冲水的厕所，于是在古老的街道上徘徊着，路两边是陈旧的店铺，清早起来，店伙计把铺板一块一块拆开靠拢，用扫帚细心地把门口清扫干净，一天的生意就这样开张了。------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冲水的厕所，即使是绕到小镇政府大院里，也是露天的茅厕，青砖砌就，墙角有被风吹来的草屑，向阳的的地方，那草已经透出绿意来，风中瑟瑟地抖着。

我在大多数时候沉默着，不跟人表露寂寞，有时候一个人去田野里吹风，那时候还是早春，苹果树的枝干泛着饱满的油红色，粘质的黄土被风蚀成断崖，枯草在风中特特地摇晃。我把自己想象成天空里的一只风筝，被时间的风吹着吹着，就到这片黄土地上来了，那一刻，天高地远，无羁无绊，心思也飞扬起来。

　　这次来，如往常一样，这样高碱性的土地上，我没几日便枯萎下去，皮肤过敏，头昏目涨，便秘，恶心。我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临行前特意带了蓝甘菊冰晶凝露，复方茶树精油，下车后又在亨通大药房买了排毒养颜胶囊，扑尔敏加维C含片，提前两天或擦拭或服用，如此内御外防，标本兼顾，没几日仍然脸色赤红、丘疹四起，蔬菜暖棚一样的温室里照旧按部就班地枯萎掉，如风沙里一株不服水土的绿色植物。今天是头痛的第四天，不敢吃米饭，只能喝几碗绿色的蔬菜汤。早起掀开竹帘拖地，隔壁那个发育不良的孩子蹒跚着过来，她妈妈一直在教她背诵古诗，她还不知道反抗，不知所以地跟着念诵，大眼睛骨碌碌四下转动。想必这孩子定如我一样有着被人误会的痛苦吧。我拿饼干给她吃，看着她一片一片掰碎扔在地上，笨拙地抱起饼干盒，走了。她们说，就算马戏团的猴子被这样辛苦的灌输三年，也早该成材了吧，我诧异地望那人一眼，见到一脸冷气，非常惊恐，也想迅速转身走掉。

黄河水经由壶口瀑布泻出，在潼关附近被华山阻断便折而向东，拐角处便是今天的风陵渡，因黄帝时期风后葬于此而得名，哪里是一片风沙生出的典故呢。《射雕英雄传》里面有这样一段，少室山头琴未冷，风陵渡口似闻声，------黄河岸边，是凤凰嘴么，杨过和郭襄互生爱慕，夜诉衷肠，痴妄一生，起身那一刻东方欲晓，男女主人公深情凝望，然后，鸡鸣一声惊三省，连分别都是这样的大气怆然。有着深厚文化背景的这个地方，又有沧桑的历史垫底，贫拙也会安顺，荒凉也该如画，唯独不该这样被人简单的曲解，我想。

然而，谁会静下来听这些呢，这不合时宜的幼稚。

　　傍晚风势稍做收敛，西天竟有羞涩的红云，路边麦苗在结穗扬花。这样大风的天气不适合散步的，然而我答应过给人拍黄河看，于是晚饭后拿了相机出去。桃花早已开罢，书上说花红柳绿又一春，又说莺飞草长谁为主，想来都是人为的苦恼，心结，春风春雨哪是那么多情的东西，就比如这风，照旧在该缱绻的日子吹得天翻地覆，一如那人的蒙昧不知。东风恶，欢情薄，又一度春意迷离，由不得人去惶恐接踵而来的季节。

　　到黄河岸边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四周静无一人，一带河水浑浊又缓慢地流淌，桥上有火车轰隆着驶过。此刻，我的心又溜走，它最近总这样神不守舍。打开相机才发现没电了，于是做罢，寂静的旷野中又往回返，倦鸟归鸣，天高地远，不由得心生恐惧，脚步渐快，最后小跑起来。周围的景色慢慢被黑暗吞没，在我，便如慢慢被消磨掉的热情，心甘情愿继而麻木不仁，刚刚配合这个尴尬的年纪。

夜里又听风声四起，让我想起刚来这个地方时候的怡然，------在这样接济不得的春夜里，我原本是想安安静静潜伏着的，是谁叫你漫不经心地闯入，无辜地看我，在这样漫长漆黑的暗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