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大酱
进了三月,农家的活还不算忙,那些媳妇们去了左邻跑右舍,最多的话题便是做大酱了。隔不几日,你家刷干净了盛大酱的瓷缸,我家锅里炒熟了黄豆,整个村子炊烟袅袅,溢满豆香——做大酱的日子真就到了。
农家大酱,主料是黄豆。做大酱,源于何年,出自谁家,好像无人知晓,也没人考证。但常年累月和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都知道,这大酱在农家传了一辈儿又一辈儿,做了一年又一年,它伴着农家的小饭桌,一天天把庄户人家的日子延续下来。
自我记事起,娘就在开春的时候做大酱。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家里没有黄豆,父亲要提前和生产队里的保管员递旱烟、说好话,人家才会卖给你。黄豆买回家,娘白天要下地,只能到了晚上在煤油灯下扒拉来扒拉去,把那些小石子、小土块儿捡出去。而那些为发酵做引子的“发”馒头,娘早已经准备好。
娘做的大酱,特简单——炒熟的黄豆去了皮,加水放进大锅里煮上半天,然后淘出和“发”馒头做成的“酱球”搅合在一起,再添一些盐,就成了大酱。大酱做出来,要放到瓷缸里,在阳光下“焖”上10多天,不能急着吃。
儿时的我,对大酱没感情,甚至有些厌恶。因为家里穷,这大酱,得从开春一直吃到秋。春天的小葱要拌它,夏天的黄瓜得拌它,秋天的小白菜,也得去拌它。如果家里啥也没有,这大酱就是唯一的“菜”了。
虽说不喜欢大酱,可娘炒黄豆的时候,我却特高兴。那黄豆放进锅,随着温度的升高,它熟了,慢慢冒出了香气。这喷香的黄豆,特好吃,很诱人。每年做大酱的时候,娘会给我一些熟了的黄豆吃,然后就守着锅台不让我靠近。嫌娘给的少,我常常会来几次“突然袭击”,也不怕烫手,抓起一把就跑。这香喷喷的黄豆,我会舍不得吃,我时常装在袄兜里,一粒一粒拿出来在小伙伴儿眼前炫耀——
印象中,娘做的大酱味道差,有些涩,有些苦,可我们一家人想离却离不了它。确切地说,那时候的大酱就是我们一家子一年四季的“菜”。
1989年冬天,我和妻子结了婚。来年一开春,她就跟娘学着做大酱。
日子一年年好起来。妻做的大酱也比娘的“花样”多不少。妻的配料中,不再只是黄豆、“发”馒头和盐,她的瓷缸里,多了花生,多了板栗,多了超市买来的各种调味品。
妻做出的大酱是“精品”,她把大酱做好后,常常是去了东家跑西家,一碗碗送出去“秀”炫耀。婶子、嫂子夸了她,说她做的大酱香,她就美滋滋地笑,就一遍遍地说:如今的大酱不是稀罕物,想吃我就再给你们盛。
妻做的大酱,比娘做的要好吃多少倍。可即便这样,它却不能天天“登上”我家的小餐桌。因为,我家的饭桌上,常有炖鱼,常有炖肉,常有各种各样的炒菜。那大酱,早已从“主角”变成“配角”了。
岁月悠悠,大酱变了“角色”,它从娘手中的苦涩一步步变成了妻子送给乡邻的清香,亦如我们家从困苦到甜美的日子。我喜欢看妻子做大酱时的笑脸,也没有忘记娘做大酱时无奈的表情。因为,这平凡的农家日子,都已深深扎根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