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曹妃

设若，没有那场绝唱般的遭际，娴儿，终究从历史的掌缝滑过，仿若一粒浮尘，仿若燕尾轻抵了一下微波，又溘然离去。

俗事茫茫，红尘渺渺，遇山开道，遇水搭桥般的雷同爱情，旷男怨女，尽是勉强章节，哀伤普遍的去处。

仿佛，天下古今同。

而他是一代帝王，而她是渔家女草芥一般卑微。

熙扰人生，因果相袭，两人遇见了，灵犀一点，葵藋倾心。怎也抵不过造化折磨，娴儿归宁途中，烟花散尽，香消玉损。想哪般情爱，总是以死来句读，方才本真？红尘一万丈，终究一生，总是被情所困？那唐王，那曹妃，成风成尘，聚来则是弱水三千，散去则倾盆覆水。嘘唏。

……

相携及嘉月，采菱度北渚。

微风吹棹歌，日暮相容与。

采采不能归，望望方延伫。

倘逢遗佩人，预以心相许。

岸草葳蕤，微风款送，更有蛩吟切切。你是娴儿，腕穿朱贝，素颜纤手，襦裙妖娆，浑然天成的美好。波水簟长，且听撸声欸乃，且听渔舟唱晚。

你挽一个发髻饮风，芰荷半开，跟你相仿成趣。船首你一曲俚歌，惊觉了鸥鹭。你于船尾张网，网一舱星屑。巧笑倩兮，一如芙蕖般不沾纤尘，可不是天人蜕迹，混淆于这一尘凡？

你戎装一身，倥偬一生，文韬武略，楼舰踌躇，轻秦汉，蔑魏晋，左手菩萨蛮，右手苏幕遮。怎奈，纵粉黛三千，皆是一池俗花。怎奈，纵霓裳舞衣，杯觥交错，却恹恹心事。帝王啊，你总是不合时宜的寥落。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连诗经都太旧了，说不尽两厢恩爱，说不清这娑婆世间，这滚滚红尘。

……

芳草复芳草，水云烟，香光满。细雨扰春堤，晴光乱。

他们遇见了，似乎梦里相熟，方才温习，青苔斑斑的三生石上，许是早就潦草着造化？你青瓷般的衣袂当风，手鞠一捧阳光，你可是我前世寻觅的女子？你的袍衫翩翩，慷慨英姿，你定是我旧梦住过的良人。

她和他，飘零过万千年的混沌，才相觅相寻。琴瑟和鸣，齐眉举案，拿笃信做梁，以恩情为壁，婚姻乃是造一处朴拙茅茨，要有遮风的窗，不熄的风灯，够了，就够了。

人生浮尘，本是花非花，雾非雾，荣华富贵都是虚名。琼浆玉汁，败了箪食瓢饮，虚名浮利，归了尘土。叹这一生，迎来送去，犬马声色，宁愿做个凡夫俗子，雨打归舟，苦茶幽茗，糙米淡饭，娘子，今夜请让我给你点额。

……  

长安春光早，万树玉阶齐。淡月照时浅，游丝着处迷。宫衣还借色，遮莫听黄鹂。

含风殿锁不住春色，夜夜笙歌，水云间袅袅莺语，袖舞不乱，阶上尘的莲步轻移，怎么，怎么青史都不载？

娴儿端坐，举箸怔忡，借问，可否捆起一杆长篙，泅渡你的征程？停杯罢杯盏，敲一段音节，恰如陪你临窗听雨？那轮下弦，几时才长成圆月？仆仆风尘，臣妾愿陪你颠踬前行，荣华或清苦，繁华或寂寥。

……

悲夫，情爱为何总以沧桑为句读，缱绻的当儿口却又爽约，仿佛，红尘总是如此凄绝的构图，才算合适。夜太长，梦嫌短，欢情之初，本就隐晦着一抹薄凉。

梦碎了，溯河的水太深沉，亦载不动这千古哀愁，海浪声太扰攘，不掩寂寞。

昨年的杜宇声声，已跌落成一径春泥？

漫天水韵,可是你含辞吐语,字字句句？

你的春闺年轻如昔。柳烟如织，叩不开旧时门扉。苇草纵深，闻不见你言语。蛙声起起落落，莲花开开合合，无人探看。欢情短，寂寞长，于是仿佛看见了，看见了雨蝶断翼，花瓣飘向虚妄之空谷，如画如幻，渐次迷离，然后，然后，潸然泪落。

……

陛下，可知这离离秋叶，终归破碎。只当我是一茎草，一枚虫，积年的风霜，叫我化作沥血的琥珀，某年某月，跟我偶遇。倘若……倘若，能重新读我，我愿拿我的命数，先偷一寸光阴。

草长及膝，野菊点点，往生它世，你许是伴我的一朵野菊，跟你披风沥雨，跟你怅然遥望。

百年同船，千年一枕，臣妾知足了。人生本苦厄，不求它一世完满，交集过足够。怨只怨，这人世间恩怨浩浩，劫数茫茫，陛下，臣妾去了，要记得……记得秋凉添衣……

……

梦断沙洲，沧海涌流千古恨。

魂归海渚，雪花飘落一天愁。

旄旗浩浩，丧巾款款，即使启请三界，娴儿，怎能索回你的魂灵？你胸间刚埋的如意，仿佛成箴。促织凄凉，月又月添。恨不能跟天再借一日，夫妻贫贱亦可，箪食瓢饮也可，布衣陋巷也可，东篱采菊，南山桑麻。

……

那焚香的庙宇恢宏，香客啄地，蕙草氤氲，曹妃，那天上可苦风雨厄？试问一声艾好。香烛似泪，荻花乱飞，扁舟载不动千古哀愁。殿外穹空，云卷云舒，泼墨残痕的，雁阵写了行行秋冷。

……

他是唐王，她是曹妃。

寂寞如夜，清醒如昼，仿佛铁马冰河的唐朝月色。尘世不堪，花向晚，思念瘦。这夜，且把相思缱绻成词，裁情丝为曲，裁月华为裳，琵琶只为你一人弹拨。 欢情离恨，已隔着苍穹重重，隔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宿命寥寥几行平仄，人成各，今似昨。这千古故事，只好配着一盏油灯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