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场
发布:2014/10/7 20:40:22 来源:曹妃甸作家协会 浏览次 作者:阡陌行
冀东平原的冬日,空旷而冷寂,稀疏的树木,经不住凛冽西北风的揪扭抽打,最后一片落叶也不知随风飘到了何处,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痛苦地摇曳着,不时发出呜咽呻吟声。散落在原野上三三两两的村庄,灰暗而冷清。这个季节,农村的所有热烈和激情都集中在村头某一处叫做“场”的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上溯到五十年代解放初的合作化时期,长达二十多年的大集体时代,每一个村庄,都会在村头一个宽敞的地方,规划出一片“场”,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这个村子集体对谷类农作物脱粒的场地。为什么叫“打场”呢?这与历史上给谷物脱粒的方法有关。宋代著名诗人范成大一首《四时田园杂兴》,形象地描绘了宋朝时代打稻的场面:“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这首诗描写的应该是南方打稻的场景,因为历史上北方农作物以旱田作物为主,种植水稻是很晚的事了,大多是解放以后才有的,水稻脱粒的工具也比枷先进的多了。现在我们这里偶有小片开荒种植大豆,收获了也有用枷类似的方式打场,但比南方的枷更要简单,找一个应手的木棍,抡起来用力敲打豆秸秆,使豆粒从豆荚中爆裂出来,这只适应小规模的家庭使用,规模化生产早把这种原始工具淘汰了。
一切农活和其他工作一样,看似简单,但要真正做精做好,也并非易事。打场也是如此,有许多的程序和讲究,包括脱粒、扬场、粮食入囤等几个重要环节。
国营农场时代,生产队是最基本的生产单元,管理架构俗称三驾马车,即书记、队长、民兵连长,而且实行半军事化管理,现在的黑龙江、新疆建设兵团依然保留着这种管理格局。打场时的具体分工,体现了这种管理体制的优越性。
冬天昼短夜长,五点多钟天就黑下来了,呼啸了一天的西北风,也累了,偶尔的喘息声也显得有气无力,气温也稍有回升,寒风不再那么凛冽。吃过晚饭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向村头的“场”走去。打场的具体分工,生产队长早已根据每个人的特长,交代给了班组长。
即便到了有火电照明的年代,每个家庭除了壮劳力在家吃饭用电灯照明外,其他时间是舍不得用电的。主要劳动力往“场”里走,整个村庄便黑漆一片,唯有“场”里,真正的灯火通明。一排排挑在杆子上的100瓦、200瓦的大灯泡,把整个“场”照得如同白昼。这么大功率的大灯泡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舍得用。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颗粒归仓这么重要的农活不在白天干,偏偏要在晚上来干,那时候讲究早起三点半、中午带着饭、晚上看不见。后来才明白,尽管那时候政治口号震天动地,形式主义甚嚣尘上,但夜间打场却是尊重自然规律的必然选择。水稻是水生作物,稻穗虽然也经过割、捆、堆、运、脱、扬,稻谷水分点下降不少,但水分点一般还在20%以上,高的甚至超过30%,而国家规定稻谷入库的水分点不能超过15、5%,水分点高了,稻谷就会发霉,不能保存。晚上脱下的稻谷在第二天晾晒一天,冬季风干物燥,水分点就可以达到入库要求,这是多年生产实践总结出的经验。你看,就连范成大的诗描绘的也是“一夜连枷响到明”,宋朝的时候不可能有生产为政治服务的事,之所以忙一夜,也应该是便于把稻谷晒干好保存。
打场时人们的装束最有特色,用武装到牙齿来形容决不为过,目的是防止打场时,飞扬的尘土、草屑、稻毛钻进衣服里。妇女们用头巾把头连脖子,除了眼睛外,凡是裸露皮肤的地方全部包裹起来,男人们则戴一顶现在影视剧里经常看到的,日本鬼子戴的那种帽檐四周有软布的帽子,脖子上再系一条围巾。男女共同的打扮就是每个人都嘴戴口罩,胳膊戴套袖。等全副武装后,除了个头有差别外,就分不出男女,也很难具体分辨是谁了。好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大家配合默契,从具体的动作上可以分辨出张三李四。
水稻打场最重要的岗位是脱粒,机械工具叫落子,整体构造是长两米、直径一米左右的空心圆木辊,安装在半人高的水泥筑的支架上,在木辊的表面,固定着倒U形的八号铅丝,脱粒人站在落子后面,两人一组,落稻人把稻捆放在落子上,靠落子的高速旋转,把稻谷从稻穗上分离出来。一般一排有二十多个落子,每个落子后面站两个人,气势壮观。关键的技术要领是落稻人用力要均匀,力量太大,稻谷连同稻草一起被落下来,杂质太多。而用力太小,稻谷落不干净,那就要费功夫。熟练的落稻工,稻捆一正一反两下就落干净了,效率高而且质量好。
稻谷脱粒有两个辅助工种,一个是运送稻捆的,要保证供应,同时稻捆要摆放有序,放的位置要恰到好处,落稻人回手就能拿到。另一个是背走稻草的,把落干净的稻草及时运走,码放到稻草垛上。这两个工种不需要太多技术,但必须有力气才行。
稻谷脱粒后的下一道工序,是把落下来的稻谷及时清走。用一个特制工具,由两个人把稻谷推到粮堆上。这个稻谷堆是为下一道工序---扬场做准备的。在没有机械扬场机之前,人工扬场也是个技术活,用一把木锨,把连同和稻谷混在一起的杂质扬到一定高度,由于比重不同,稻谷与土块、草屑、秕谷自然分开了,再由一人用大扫帚扫开,干净的稻谷经过白天一天的晾晒就可以上囤了。
每天打场要进行到半夜时分,整个场里,灯光灿烂,机器轰鸣,人们一年忙碌的劳动成果装到粮囤里,才是实实在在的劳动果实了。人们心中的欢欣和兴奋都会在劳动的过程中表现出来,无论是落稻工的麻利反转,还是扬场人的潇洒动作,都可以让人体会到劳动的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