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窖的流年
一日,去村北的老支书家串门。进院里,在东屋外面向阳的地方,一个高出地面的大土包豁然映入我的眼帘——我惊喜且疑惑:土包下有什么?是我多年不曾见的大菜窖吗?走近一看,果然是。我兴奋地走上窖顶,揭开稻草帘盖着的窖门望去,大菜窖里虽然有些暗,但我也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两排鲜嫩的大白菜就整齐地码放其中。这些白帮绿叶的大白菜,将整个菜窖装扮得生机盎然。
已经淡出乡村的大菜窖,我曾是多么地熟悉它!——它是我们农家院落里最质朴的一道地下风景,它是庄户人家入冬时节最浩大的一项工程。谁家没有大菜窖,就不能称之为真真正正地庄户人家;谁家没有大菜窖,在众人眼里那就根本不懂啥叫过日子。
在我年少之时,我们这里还是大集体,吃的是“大锅饭”,家家户户过的都是穷日子。我清晰地记得,每到初冬,生产队就会把菜园子种的大白菜分给各户,每家能分到一两千斤。这些大白菜,就是农家整个冬天唯一的蔬菜。
那时的农家,住的房子很狭小,冬天屋里温度也很低,不适合存放大白菜。乡亲们知道,存储大白菜最好的办法就是挖大菜窖了。于是,初冬的日子里,白菜分到手,整个村子都忙碌起来。一般情况下,生产队会破例放一天假让大伙儿挖菜窖。如果农活实在忙不开,人们只能利用中午或者晚上的时间了。
挖菜窖,是个力气活,也特有讲究。菜窖的地址,一般选在房子南面的空地上,为的是西北风吹不到还可得到暖暖地阳光。通常情况下,菜窖是长方形,长4米、宽2米,高2,5米。挖出窖坑以后,地面以上要用结实的粗棍搭架,棍子上堆砌厚厚的稻草,然后用挖出的泥土将稻草埋实。这样,菜窖就大功告成了。
挖菜窖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天,不然随着气温降低地表土冻结实了,就很难挖。那些有壮劳力的人家,他们会很轻松就把菜窖挖成,而那些上了岁数的,就慢了一些,他们常常能得到街坊四邻的帮助。
那时候,我父亲在生产队赶马车,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挖菜窖的活自然就落在了母亲身上。每年挖菜窖,不少乡亲都会过来帮忙,可是母亲生性要强,从不愿连累别人。我十几岁的时候,放学回家,常常看见母亲抡起挖锹猛干。到了1米多深,她怎么用力,那些土也甩不上来。此时,我会跑到屋里找来一个小桶,桶上系一根绳子,帮着母亲把土提上来。
菜窖挖成了,下一道工序就是大白菜入窖。入窖前,要把白菜根儿上的土除干净,外面又黄又蔫的叶子,也要择去。入窖时为赶时间,人们通常用一个化肥袋子,装上十几棵一起系下去。
大菜窖在大人的眼里,就像命根子,万一窖里白菜冻了烂了,就会发愁整个冬天。而在我们这些孩子们的眼里,菜窖可不仅仅是盛大白菜的地方,更是嬉戏玩耍的好场所。星期天,我们会分成两组玩起躲“猫猫”的游戏,一声“开逮”后,先躲起来的一组会立马散去四处躲藏。猪圈里、大门后,这些地方会早早被人发现,而在大菜窖里藏身,却最难找到。
过年了,家家户户必然要走亲戚。这时候大菜窖的门,几乎天天都要打开,平时走动少,春节了哪家都会吃几顿白菜猪肉的饺子。亲戚临走,自行车后架上也会放一个盛满白菜的大袋子。
在我20出头的时候,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在我们这里实施,乡亲们的日子渐渐好过了。寒冷的冬季,庄户人家的饭桌上也能见到西红柿、黄瓜、青椒、韭菜等高档的错季蔬菜,大白菜由餐桌的主角变成了配角。
如今,除了专业种植村和极少数人家外,冬季已很难见到大菜窖的身影了,它淡出了农家的院子,悄然退居幕后。不过,见物思源,曾一次次在里面躲“猫猫”的我,吃过无数次大白菜饺子的我,怎么也忘不了那高高隆起的大菜窖。那些因大菜窖而生成的年少往事和温暖已经永远驻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