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井
那天,村里老王的儿子结婚,我随乡亲们去贺喜。屋里,溢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院里,几个厨师正忙着做菜。他们身旁,地下伸出的一个自来水喷出强劲地水柱,“哗哗”地流进盛水的大缸里。
“还记得吗?这院子的南头,就是原来咱村的老井呢。”70多岁的老王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引得乡亲们齐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院落。
我5岁那年跟父母搬到这个村子,在这里已经生活了43年,对远去了近20年的那口老井,依旧记忆犹新。很快,我记忆的闸门就被院里流淌的自来水冲开——村中老井,因为老井衍生出的那些悲喜往事,又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铺展开来。
我们村,只有六十多年的历史。70年前,这里还都是一望无际未开垦的黑土地。后来,先辈们在此挖河引水平整地势,就逐步有了上千亩的稻田。因为离老村远,父辈们就在地势高的土岗上盖了几间简易房,用做大伙儿中午歇脚的地儿。农忙时,不少人就搬来行李拿水带粮住下,免去早晚回家的奔波之苦。
开垦的稻田越来越多,盖的简易房也有了足足二三十间。看住的人多了,农场便在此成立了新的生产队。人多了,吃水就成了头等大事。开始,生产队准备了一辆老牛车一个大水罐,每天从20里外的老村拉水。后来,生产队请来了打井队,经过一个月不分昼夜的工作,一口甜水井终于打成。
曾听父亲讲,当时打井没有任何机械动力,全部是用人工凿成。打井的时候,也会竖起高高的井架,只不过钻杆和钻头都是人喊着号子用力向下凿去。只要开工,向下的钻头就不能停,打井的人会每4人一组,轮班干活。
近百米的井眼钻好后,最后的一道工序就是下“管子”了。当时的“管子”不是现在的水泥管或钢管,而是从南方运来的像大海碗一样粗的竹子。选竹子时要掐头去尾、体型笔直,上面要均匀地钻上进水的小窟窿,竹子与竹子之间,用铁丝和结实的布料捆实。
那时候,地下水位非常高,井打成了,水就会自己流出地面,且昼夜不断。父辈们为了吃水方便,在井管旁挖了一个深达3米的圆形大水池,水池用红砖和水泥砌好,大伙儿吃水,就从大水池里挑。
我最早去大水池挑水,是13岁那年春天。我父亲是生产队的车把式,每天都早出晚归出门拉东西,根本没有时间挑水。为此,母亲为我准备了小一号的水桶,几乎每天上学前,我都跟在母亲身后,颤巍巍地把水挑回家。我清晰地记得,开始挑水的那几天,我的右肩膀上被压出了一个像馒头一样的大包,扁担放上去,我就会疼得呲牙咧嘴。
有了水井,几个老村搬到生产队的人更多了。但是,从3月大水泡田到6月播种插秧,人们忙的脚后跟不沾地,去水井挑水,大家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就匆匆走人。进了8月,正值农闲。每天早晨的水井旁,挑水的,洗衣服的,大人之间开玩笑的,孩子们嬉戏玩耍的汇成欢乐了的海洋。水井旁的空地,俨然就成了全村的休闲广场,那些国家大事和乡亲们的家长里短,都在这里绘声绘色讲出来,然后再随着水桶担回家。有时候,一些趣事就发生在了水井旁——那年,孙继中和李可江还都是20出头的小伙子,两人平时在生产队干活不分上下谁也不服谁。结果这天挑水时相遇,两人摔跤引来一百多人呐喊助威,结果是不分胜负双双跌入水井中。50出头的李少双平时喜欢玩纸牌,晚上去挑水时听说老孙家正好三缺一,他一路飞奔回家,缸盖没揭就把水倒了出去——
当然,发生在这口水井旁的故事,也并不全是欢笑和幽默。文革时期,村里一位姓孙的老教师被打成了“反革命”、“臭老九”,每天都被游街批斗。老教师受不了无休止地折磨,在10月底的一天晚上跳入水井自尽——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农场兴起了“工业兴场”的热潮,建成的工厂几乎个个都是用水大户。无休止地超采使地下水急剧下降,不到一年,养育了我们几十年的甜水井渐渐干枯。看着圆圆地大水池露了底长出枯草,无奈的乡亲们只能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用起来确也便捷。但是,那远去的老井却永远珍藏在了我的心底。毕竟,那水井旁的往事,常常让我回味;那甜甜的井水,滋润了我的心田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