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柴禾垛

我小时候，这莫亮堂、凉快的晚上，村里总是热热闹闹。大人们忙活着拾掇、修理秋收的农具，谈论算计着收成。孩子们被当街伙伴们的耍闹声、狗叫声召唤着，来不及吃净碗里的饭就要奔跑出去，找伙伴们跳房子，跳皮筋，捉迷藏。

那时村里最大的特点是家家不垒院墙，村庄平阔相通，房屋和柴禾垛是凸起的点缀。伙伴们跳房子，跳皮筋玩够了，就满村撒欢奔跑，大呼小叫藏猫猫。躲藏的地点就是遍布全村的各式各样的草垛。有新草垛、陈草垛；苇草垛、稻草垛；秫秸垛和棉花柴垛。有一回，藏了几个回合后，许是大家都累了，也许是见异思迁玩别的去了，我和同伴躺在半人高的苇子垛上好半天没人找——也好歇歇吧。身下的干草还带着太阳的温热，散发着浓浓的草香气，抬眼望着亮月和满天的星星，想着老叔讲过的牛郎——织女——天河——神牛……的传说故事，幼小的心理似有所感，却想不大明白。只觉得凉爽舒坦像躺在大人的怀里，迷糊着睡着了，直到姐姐找到我们。

我家的草垛在北院儿，东、西各一座码成尖顶苫上苇草，远看就是两座草屋。夏天草垛上爬满葫芦秧，油绿的叶子间开着白色的葫芦花。奶奶用刚结下的葫芦和爷爷从河里捞来的青虾熬菜。菜汤是白奶样的，鲜灵味美。结下的葫芦吃不完，秋凉时垛顶上显现出圆白的熟葫芦，干透后用锯锯开，做家常用的容器。奶奶的柜子上摆着这种葫芦坛，盛放着鸡蛋，豆子等杂粮。

秋后牵牛花秧和扁豆秧争先恐后爬上草垛，到垛顶上开放它们美艳的花朵。牵牛花有红、蓝两种，清早推门大片盛开的花朵亮闪人的眼。开着串串白花的扁豆秧和秫秸栅栏上的扁豆秧联成一气，泼泼辣辣围起一道豆秧墙。结的扁豆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色，长刀状，肉薄，晒成干菜冬天吃着好香。不知怎的现在看不到了，我有意寻找它的种子，想让它在我家窄小院子里再结扁豆。

柴禾垛的里面是虫子、野物的家。苫草、瓜秧、花秧给他们搭起遮风避雨的屋顶。尤其是陈草垛，里面可能住着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小时候我都看到过他们出没，它们轻易不出来搅扰人。还有无数的蜘蛛、蚂蚁、蚯蚓……。那蜘蛛有大拇指肚那莫大，因为它有丰富的食源。

在孩子们的眼里，柴禾垛是玩乐的地方；大人们的眼里是过日子的底气，开门七件事里的第一位。农家烟火温煦保暖都来自于柴禾垛。大哥相亲的时候，媒人到我家说过：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家，看这两大垛规整厚实的柴禾……嫂子娘家人赞许地点头。村里总有那心思不踏实过活的懒散人，秋后不急着拾草备冬取暖，得过且过，招来他老婆的怨气吵闹——巴结算计着烧柴，孩子们难得有热炕头。这时我就想起哥哥念的寒号鸟的课文：“噻罗罗、噻罗罗，冻死我，明天就搭窝……”

那时我家人口多，烧饭烧菜烧水全靠柴火，烧的是大铁锅。妈妈的主要精力是整治全家九口人的顿顿饭食。熬粗粮粥，蒸菜馍，蒸南瓜，烀白薯，烀鱼虾，贴饼子熬白菜……。妈不厌其烦，有两垛柴垫底，心里踏实，兴致很高的琢磨饭菜的花样，没有稀罕食物的农家饭让全家吃起来有滋有味——柴门烟火粟饭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