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我是在前天下午在信访局门前的小街上见到这对老夫妻的。他们并不是来上访，只是从这里从过。他们的家，就在县总工会老院儿的对面。房子还是那种震后建的的简易公房，两间，很低矮，很破旧。菊花在院子的角落里寂寞地绽放，墙上爬满了葫芦和不知名的青藤。本来就狭窄的院子里，还长了一颗枣树，如一把绿伞，遮掩着一个苍老的故事。早在十八年前我在教育局工作时，就常从这条小街走过，能时不时地见到这对老夫妻在家门口静坐或在小街上散步。那时，他们都已年逾古稀。照此推算，二人今年都是接近九十岁的耄耋老人。

    那是一种怎样的苍老！两个老人走起路来都颤颤微微，好像随时都可能摔倒。两个人脸上都长满了老人斑。手伸出来，如古松的树皮，筋骨毕露。老头已明显驼背，拄着一根拐杖，每迈出一步都很艰难，简直是在一点一点往前蹭。老太太身体略好一些，但也明显衰老。二人的头发都已雪白如雪。老头脸上的皱纹简直是一幅军用地图，遍布密密麻麻的沟壑山川。而老太太的脸则与一朵金线菊很神似，一条一条的线勾勒出一种特殊的神韵。

    看得出，老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只是年近九十，美丽早已被深埋，老态龙钟下，掩饰不住的只有一种庄严。老头像是有脑血栓，目光有些呆滞，眼体混浊，每走一步，也就是挪一两寸，简直是一点儿一点儿往前蹭。拐杖敲击在马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老太太的身体似乎略好一些，她用手搀着老头的一只胳膊。既像是搀扶，又像是依靠。

   “老孤你们俩，出来溜溜？”一个五十七八的中年汉子，停步同老人打着招呼。老头很费力地望了望，反应明显迟钝。老太太回答：“是的，大侄子。根儿个日头好，出来走走。老头儿太犟，不出来不行。说，都九十了，怕也出来不几回了。能多出来一回是一回！”老太太的话里，充满了一种生活的乐观，但也充满了一种风烛残年的感慨。

    我本想走上前，同老太太说几句话，可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就跟在两位老人的后边，一来是听听二老的对话，二来也是怕他们真的摔倒好扶一把。我就这么悄悄地跟着走了有十分钟。只听老人再讨论，死了之后，骨灰是留在唐海县城还是送回老家，最后决定就留在唐海县城，最好就埋在院子里，不然孩子们从国外回来找不着家。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这对老夫妻不是土著的唐海人，而是当初柏各庄农场第一代拓荒者。他们新婚不久就来到这片渤海荒滩，近六十年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他们好像有两个儿女，一个在一次重病中夭折，另一个留学海外几年才回来一次。两个老人，身边没有一个儿女或亲人，但固执地守着这个家，把整个生命，托付给了脚下这片土地。

    走在这样一对老夫妻身后，我忽然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充满了对这对老夫妻的尊重。两个人，从年轻时就相守相知，一直白头偕老，在风烛残年时，依然能够相依相伴，在天朗气清的日子，在一起挽着手走过最后熟悉的小街，一起在爬满青藤的小屋迎来每一个清晨和黄昏。人生，其实就是一个过程。九十年，三万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两位老人共同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所有的艰辛困苦，所有的病魔伤痛，所有的生离死别，都没有能叫他们倒下。他们一次次擦干眼泪，从困境中站起，相互搀扶着，走过整整一个甲子。这份生命的庄严，其实是最大的幸福。

   真希望五十年后，我和妻子也化作这样一个风景。我们也像这对老夫妻一样，相互搀扶着，从小街上走过，坦荡而从容，幸福而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