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婶如娘
那天,曾和董叔共事多年的武安远二叔兴冲冲来我家,他说:过些天我给闺女办婚宴,已经通知你经常念叨的董婶了,她答应一定来!
听闻董婶要来,我很是惊喜,也有些不相信。毕竟董婶已是近80岁的高龄了,老人家还愿颠簸出行吗?
记忆里,我的董婶,已经近35年没有回过村里了。
武二叔办婚宴的日子很快到了。临近中午,一辆轿车开进村子,停在武二叔的院外。二叔说:这车上的老太太,就是你董婶。我一路小跑过去,拉开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慈祥的银发老人,她稳稳当当下了车。虽经沧桑几十年,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确是我的董婶。我伸手扶着老人,轻轻的说了一声:“婶,您看我是谁,您还认得我吗?”
“当然知道你是谁,别看已经过去了30多年!”董婶略一迟疑,也一下认出我,老人家依旧像中年时那样快人快语,一下叫出了我的乳名。
婚宴开始后,我陪伴在董婶的身旁,给老人夹菜,和老人唠嗑。董婶说:我在这村住了10几年,还赶上了那场大地震,照顾过你们好多孩子,对这里很有感情了,早想回来看看啊!董婶提及大地震,我眼睛湿润了。38年前,那场大地震后所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我们全家人都被埋在倒塌的房子里。大约过了一小时,我才被邻居从废墟中救出。面对突发的灾难,年少的我吓得真就成了傻子。等挨到天亮缓过神儿的时候,才知道姥姥没了,大姐没了,娘也被砸成了重伤。
父亲是马车组的车把式,村里遭了这么大的难,他没时间管我们。按生产队干部的命令,他忙着运尸体、送伤员。
到了下午3点多,姥姥和大姐的尸体草草掩埋了,娘被运到唐山再转别处去治疗。一片废墟上,不见一个亲人的影子,孤零零剩下10岁的我和5岁的弟。
“孩子,咱走,去我家!”饥渴难挨的我听见有人打招呼。无助的我抬眼看,来的是董婶。
董婶,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只知道他丈夫叫董允平,在生产队当支书,我们常跑到她家玩,习惯了叫她婶。
董婶牵了我的手,又背起了我的弟,一步步走向了村南她的“家”。其实,董婶的房子也震塌了,只是没伤着人。她找了块儿高一些的地,用木棍和塑料布搭建起一个简易棚,就成了“家”。
功夫不大,董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了。他从村西的小河里担来水,董婶从自家的草垛上搬来柴,袅袅的炊烟就升起来了。一天的时间里,这是我们这个200人的小村唯一升起的炊烟。大锅旁,早已聚了十多个和我们一样没人管的孩子。许是她从没有做过这么多的饭,许是这突然的灾难让她慌了神儿,董婶竟把米饭做糊了。我们这些饿坏的孩子哪还顾不了这么多,糊糊的米饭加平时难咽的咸菜条,一个个摇着脑袋瓜吃的特香甜。
很快,天黑了下来,恼人的蚊子顺着缝隙一只只钻进简易棚。怕我们被蚊子咬,董婶两口子一人一把芭蕉扇,轮换着在我们身上使劲儿的摇,一直摇到星星隐、太阳露。
在董婶的“家”,我们这些孩子整整住了一个月,整整吃了一个月,他们夫妻的芭蕉扇在闷热的夏夜里也整整摇了一个月。到后来,积在全村人的阴云和恐惧渐渐褪去,村里条件也好了一些,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家的住处,我们才告别了董婶家的简易棚。
两个月后,我们学校复了课。一天放学回家,父亲说董叔因为工作调动搬了家,一家人去了20里外的场部家属院住。听说董婶搬家走了,我有些不相信,一溜烟儿跑到原来的简易棚。看着光秃秃的地面,我“哇”的哭出声来。我不关心场部家属院在哪里,我只是拼命在想一个问题:那个给我做一日三餐、给我整夜摇扇子驱赶蚊子的董婶,以后我还能见到吗?
三年后的那个秋天,董婶回了一次村。董婶走了一户又一户,看了一家又一家。董婶说:“看着我养过一个月的孩子们个个都壮壮实实,我就放心啦!”从此后,董婶再没有来过我们村。
和董婶说起这些难忘的事情,我们娘俩都哭了。婚宴结束,董婶要回了,我再三请董婶住上几天,老人家还是谢绝了,无奈我只好搀婶上车。我倚在车窗旁,和董婶道出了珍藏在心里38年的话:“婶婶啊!,您就是我的娘!您做糊的大米饭,是我从小到大品尝到的最美佳肴!里面那厚重的营养胜过任何的山珍海味;我也曾住过高级的星级宾馆,但无论如何也不如您那漏雨进蚊的简易棚!宾馆里给我的只有舒适,您那简易棚却让我饱享了人世间的浓浓真情;您那摇动一整夜的芭蕉扇,直到现在还暖着我的心,那清凉的风,让我体会到了您的朴实和善良,也佛去了我内心里所有私欲和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