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母亲膝下,叽叽喳喳的鸟群
我们,翅膀跟嘴巴不停吵架的童年
睁开眼,小院儿一地阳光
转动日子的万花筒
母亲一愣神儿,墨斗鱼就会喷黑吐雾
淹没头顶顽皮的星星
母亲一说话,满院子的叶片就会点亮
绿光莹莹的灯笼
弹玻璃球,打弹弓,推钢圈儿,燎荒草
时光的运输机划过天空,炊烟下
母亲拉动风箱
噼噼啪啪的麦秸喊我们回家
马铃铛摇动一天地平线,新家落户
水草苇尖上漂浮的小县城
打苇帘,搬砖,母亲炒瓜子卖瓜子
卖小院里不够鸟雀分吃的紫葡萄
我的少年,走进铁锹入侵过的胡萝卜地
疼痛的断根,母亲考古样剥出来
比青铜器诱人,累人的秋天,维生素甜脆
鸟雀的小嘴巴,不再溃疡
割一把野火啃剩的苇草,母亲
挪动风刀里土灰的棉衣,越割越清瘦的镰刀
割出灶膛暖暖的火苗,割出
土坯屋子里的菜香
粉笔末落白父亲的肩头眉头,黑板上
数学方程式的X杈Y桠,噤若寒蝉
凌晨母亲的一声咳嗽,薄过
巷子里起哄的雪片
拢一把阳光,母亲一层一层翻晒
阳台的豆瓣酱。罐头瓶的酱香
蜗居行囊,蘸着想家的辣烈
佐餐,我已偏嗜成瘾
樱桃好吃,树难栽
绿手掌拾级爬过屋檐,母亲的樱桃树
擦亮窗子的黎明。串串珍馐玉面羞红
挂弯母亲的翘唇
我在枝头摆弄几根粗实的羽毛
母亲的微笑,水里浮出的金
走出小院儿,我的心头,莫名
被迎面的一阵秋风掏空
整座城市化为齑粉,母亲也会背过身
把泪珠儿藏进袖筒。三年前破碎的夏天
儿媳妇走了,捂了二十多年的小棉袄
母亲啊,母亲
种子坠落,压颤叶的绿梯子,此后
花朵把梦的接力棒交给了大地
日子的梯子,越走,氧气越稀薄,云头飘行
母亲的白发丝
看我的眼神有些陌生,流浪街头的小白狗
被母亲收养,蜷缩脚边,会呼吸的小棉鞋
异乡的楼群,我从一场骤雨中惊醒
抚摸羽毛的温度,心头紧缩发抖
太阳成了稀客的春天,小院儿
张罗着兜售北风,老榆树樱桃树香椿树
纷纷把手掌藏进身体
远方的雀鸟,目光忧郁
大风横着吹,大雨竖着淋
搜遍我们的灵魂和身体,恐非母亲本意
奔波的骨头,从远方聚拢
越走越热,越走越轻
悄悄掩了门,母亲出去
惊扰了五双鸟雀的翅膀,和眼睛
天空的窗子空荡荡,大地睡去
六月抖动的叶子,举满白花